朱清时

　　原题：“我一生中最有挑战性的五年”

　　——南方科技大学首任校长、中国科学院院士朱清时专访

　　“南科大建校之初，其指导思想就是要建成依法治校的学校，不是谁官大谁说了算”

　　“这点大家都意识到了：中国的经济要上去，首先，我们的教育需要改革。所以，我5年前来的时候，筹建南科大，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……但是5年太短”

　　法治周末记者 汲东野     

　　发自深圳

　　作为南方科技大学(以下简称南科大)的首任校长，朱清时自上任以来就倍受舆论关注，被视为中国教育改革的先锋人物。今年9月2日，68岁的朱清时5年任期已满，正式卸任。

　　回望过去的这5年，他有何思考与感想？他又如何看待南科大乃至中国教育的未来？

　　9月3日，在南科大行政楼校长办公室，朱清时接受了法治周末记者的专访。

　　5年间建造6个基因

　　法治周末：卸任后，你会担心南方科技大学(以下简称南科大)未来的发展方向吗？

　　朱清时：当然有担心。因为这个有多种可能。不同的人，想法肯定不一样。可能会变好，也可能会变得不好，都可能。

　　我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新校长选出来，再帮助新校长开始工作。

　　法治周末：你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“这5年，我们已经为南科大建造了很好的基因”。请问，这些基因是什么？

　　朱清时：南科大的“基因”可以概括为6个方面，这些也是南科大推进和深化教育改革需要稳定的基本要素。

　　第一，就是运行法人治理结构的办学机制。

　　第二，薪酬标准基本与国际接轨。南科大实行全员聘任制，按照美国制教授职称的等级，实行年金薪酬制。各等级的薪酬标准也与美国高校教师薪酬标准基本持平，这样在引进人才时才能参与国际竞争。

　　第三，支持每位教授组建研究团队。南科大支持从助理教授开始的各个职称教授建立研究团队，鼓励团队间的交叉、合作。这是借鉴了香港科技大学的经验。许多建校之初的助理教授都在这样的制度环境中迅速成长了起来。

　　第四，人才引进程序严格。南科大在人才引进上严格采用了学术委员会无记名投票的方式，进行决策，人才引进的候选人必须通过学术委员会的评定，才能决定其去留。

　　第五，采用多样化招生制度。南科大的招生把高考成绩作为入学考试的一部分(占60%)，再加上自主招生的能力测试(占30%)，以及高中的平时成绩(占10%)，实行“6+3+1”的综合评价方式，期望筛选出南科大期望的学业成绩好、思维能力强和综合素质高的学生。

　　第六，创新人才的培养模式。在人才培养上，南科大实行“2+2”的教学模式，即学生入学头两年不分专业，全部修习统一的数理化基础课，第三年自选专业，使学生有适应交叉学科发展的底子。

　　另外，重视实验课，鼓励学生动手操作众多实验，并且，在本科阶段就有机会参加教授的科研项目。

　　同时，每个学生都会分归到不同书院并配备指导老师。学生“上课在学院，下课在书院”，学习与生活融为一体。

　　这些基因是南科大改革的出发点，也是今后改革的基本点。

　　法治周末：未来，这几点有无可能发生变化？

　　朱清时：基因是不太容易变的。当然，基因也会退化。

　　首任校长眼中的制度亮点

　　法治周末：在南科大改革的过程中，学校章程至今未落地，存在着怎样的障碍？

　　朱清时：章程制度的制定，需要取得利益相关群体的共识为前提。只有有了共识，大家才能达成一致。而现在我们实践的时间还太短，还不足以达成共识。不过，磨刀不误砍柴工。我们也一直在进行改革的探索，都是在为(制定)章程铺垫各个方面的工作。

　　法治周末：南科大制定大学制度的流程是怎样的？

　　朱清时：这5年筹备期中，我们学校体量还很小，人也不多。所以，制度制定都是有关的业务部门来起草。比如，人才引进的规章制度，就是人力资源部来起草。起草完，各个部门征求意见，包括教授的意见、教授会的意见，最后在校长的组织下，由校务委员会通过。

　　法治周末：在南科大，开会讨论制定制度时，会不会有很多不同意见甚至就此争论？

　　朱清时：不会在会上争论得很厉害。上会之前，要做的决定都会先跟大家商量，先沟通好。有意见分歧，就修改。等大家差不多意见一致了，觉得成熟了，再到会上讨论决定。

　　法治周末：目前，南方科技大学制定各种办法、规章的成果如何？在你看来，其中哪些创新最能代表南科大教改先行者的角色？

　　朱清时：大大小小我们有二三十个制度。

　　我认为，南科大实行票决制的学术委员会制度——商议和评审学校教师或教辅人员的聘任、晋升、解聘等事务，最后报校长批准——是最有代表性的。南科大的学术委员会由各领域的教授代表组成，不担任行政职务的教授代表占比不少于二分之一。

　　在具体实践中，有些校长邀请和推荐的教授，有个别在学术委员会投票中就没有通过。这个时候怎么办？就产生矛盾了。在其他中国的高校，这种情况都是按照学校里的行政决定执行。而我们则需要遵守学术委员会的无记名投票结果。

　　另外，很多制度(也)都有代表性，比如干部分类管理等。

　　教育改革的形势越来越好

　　法治周末：南科大改革5年里，你感觉到我国教育改革的环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？

　　朱清时：中国的教改现在是势在必行了，中国不能不进行教改。钱学森的问题很尖锐，“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”？

　　我们最近几十年，培养了这么多的学生，还没有一个能够和民国时期的大师相比。中国的教育规模是全世界最大的，人最多，投入的经费也很多。年轻人为教育付出的代价也很大，他们的青少年时代全都消耗在里头了。但是我们也会发现这些学生的创新能力不足，没有杰出人才。

　　这点大家都意识到了：中国的经济要上去，首先，我们的教育需要改革。所以，我5年前来的时候，筹建南科大，引起了全社会的关注，其实就是因为大家都认识到了这一点，都把希望寄托在南科大的身上。

　　这5年，我们做了能够做的一些事情，但是5年太短，一个学校的经验也还不够丰富。中国的教育改革，现在正在深入开展。十八届三中全会《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》中有很多与教育改革有关，现在还要制定很多改革的措施。所以，现在教育改革的形势越来越好。

　　法治周末：在人生中，你将如何定义在南科大当校长的这些年？

　　朱清时：这是我一生中，最有挑战性的5年。很难，但是做好了可以给国家做很多事。所以，我觉得是最有挑战的。

　　法治周末：要卸任了，你觉得自己能很快把相关的事务“放下来”吗？

　　朱清时：我确实一下子放下来了。我现在很愉快，因为我不用管什么事儿了，可以专心安静地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了。

　　我有好多事可以做，比如写文章、上网、看书、写字啊。我其实最喜欢的是安静，最喜欢一个人呆着。

（原标题：专访朱清时：“我一生中最有挑战性的五年”）